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拥茶独坐，桌前，只有我的冥想，以及呼吸。电话与门铃从来不在意料之外响起，我只在文字的间隙和音符的阶梯中去来，假如想要张望这个世界，那就把手臂打开好了，臂弯里总会拥有什么东西的。我含了口茶，回甘有加，那山岚雾气烟雨斜阳，似也可在眼前酝藉的。
都说酒逢知己，狂放、热闹、纵兴，昏昏然你来我往的，一杯酒，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拉拽到一起，哥们姐们地攀起了亲密，也不管是否情性之契。总觉得这样子的相识有点可疑，酒精的虚饰之下，能踏实吗，酒喝多了，舌头重了，此刻的话能有份量吗，当真如否，尤同偏要到酬酢之乡里觅真情，只能是乱性迷情的自伤罢了。何况，酒色相随，把人欲之火点燃了，往迷途邪径逛去，那份厚颜竟也是肆无忌惮的。
然而茶呢，是截然相异的。茶要淡对，君子之交一般，无需纠缠，只要相识相契就行了。淡然默对，那真是到了另一种境界的——茶逢知己，知会、心照、默契、喜不狂喜、悲不伤悲，内敛而又深邃，茶浓几许一般，说与不说都是无要紧的，好好澄清自己的混杂就行了，涤肠荡肚，去浊扬清，无挂无碍又可以赶路了。
恍如此刻，恍如臆想中的某个日子，某个雨霰纷飞的下午，某家圃舍茶居，茶气氤氲，抚拍着你我的面容，尘世在数隔之外，在茶之外，在心之外，在飘然转身之外。真是静啊，连茶具的磕碰都有着异样的清脆，像平日里板结了的内心，因为解冻而止遏不住颤栗那样，我的心思在你的善待里，你的性情在我的宽容里，这就是彼此，没有间隙，没有距离，彼此的面相神情，彼此的眼神，不多的话语，就成了一涓细流，慢慢地把眼前的杯子斟满，慢慢地把盏细酌着。
话是零散的，有时急切，有时迟缓，然而，都是珠落玉盘状，真切，且有回声，有茶在其中浸润，心境竟也是湿漉漉。你的追忆也许是我曾经的故事，我的遥想也许将装点你的憧憬。人生来来去去不也就这两大愿望，一个是希望着的愿望，另一个则是记忆着的愿望，刻骨铭心的记忆，与可作憧憬的人生，这该是为人过世的全部内涵吧，既然不给这世上带来更多的，又何奢望带走更多呢。你说，你只跟你的心在一起，我说那已经是很有幸的日子了。你说，幸亏有了茶，不然，纯粹的古典情怀中国情绪都不知向哪寄存了，公园建得再多，也还是老人寻旧路般地喜欢来兰圃，满目葱茏，满眼翠绿，天作之合，便是雨打芭蕉，更一番绿肥红瘦。仍是听雨轩，酸枝竹器，骨爽清寒，茶续了好几遍，那肥厚莲蓬上的露珠仍是汪汪莹莹，云影天光，你就是在这里幡然了悟，士大夫情怀原来是这么飘然遁世、清风满怀。我说这就是意境中人，美学的极至呢。所以我就一如既往地钟情着暮春三月，痴妄的人总难别恋，而移情却是处处留痕，雨线穿织，天地浑然，皆可随心点化花非花、梦非梦，大地盎然，春意萌动，即便是独自走过悠长悠长的小巷的寂寞，即便是红了樱桃、绿了芭蕉的窃喜，即便是满园春色宫墙柳，山盟虽在、锦书难托的伤怀，那也是拳拳真意，真意拳拳，捧着我的真心，握在我的手心，人在天涯，已无需问乡关何处了。
这就是倾诉吗，这就是信赖吗，这就是人生可遇而不可求的邂逅吗，得一知已足矣吗?
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朋友，有没有这样的幸遇，迷惘也好，混然也好，只要我等着，这种感觉总会被我找到的，这份缘总会被我续上的。寻寻觅觅，不就是生活的内容及意义。
难得有这样的时刻，情性顿忘，只有心迹流淌，无欲无妄。坐在我对面的，也许你非你，友非友，也许是一个可以托付的幻影，一个对象。也许我只与天地私语，那就忘我吧，我非我。直如，菩提有树吗?明镜非台吗?六祖说，尘本是风，缘亦无求。这便是修行的境界呢。也许，心静无尘时，就该回家了。
心本该是有家的，家毕竟是给人以呵护的一个庐，用一生的经纬织造起来的躲风避雨的地方，如果说无爱的人生是一种缺陷，那么无家的心就是一种残损了。流浪的情感是没有错的，找到回家的路时，那就停下来好了。什么都不必着忙，要紧的是泡上一壶好茶，让心情气闲耳聪目明起来。任何时候的开始也是一段人生，五官多好，目迷五色，耳听八方，像纯正高品的茶色，舒展透彻，决不含混，春聆细雨，夏捕虫吟，秋追蝉唱，冬候祈雪，全因为有了茶，就有了此等心境。
此刻，我们对坐，中间隔着各自的日子，便是一片茶气漫漶，从去年的夏暑，到今年的春祺，究竟过了多久，永远有多远呢，来世就是今生，一世就是此时，时间既让我们珍惜着，亦让我们挥洒着，描红是份，着绿是缘，虚空留白的，也就尽在不语了。合该有那么一阵子，彼此都忘了对方的性别，只与自己的心思在着，又确确实实地与对方交流着，时而相悖，时而相连着，你我本该是谁有什么要紧呢，性别有什么要紧呢，尘俗的东西有那么一刻是并不要紧的，要紧是的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相对着呼吸。
你相信茶气中的空?，空?中的虚拟，喜欢恍惚在人世的幻觉，品茶听乐，忘情他方——音乐中，你觉得自己像是出于土又归于土的一粒尘埃，在生命的本体中飞扬。你似乎是相信生命有延伸的，今生与来世是有联系的，你遭遇的一切一切——付出以及获得，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。斟茶入杯，涓滴有声，很清脆，很空灵，像我的心态，蓝天里的一片云，轻盈恣意地浮游着，茶声里有一份禅意，环境里有一份静谧，静谧里有一份不可抗拒的魔力，那一霎，心跳仿佛停了，随后，小鸟出笼一般，眼睛什么时候潮热起来，我知道那就是感念了。
冥想须与茶在一起，茶也只能与知己在一起，这其中，空灵、神秘、遥远、自由——这些妙不言传的复合元素，总能激起我无边的遐想，今生是这样，来世肯定也是这样。我的姐妹他乡吾乡，我的兄弟咫尺天涯，不管她在哪，他在哪，都在我的心里，装着，感念的时候，就满满地溢出来，像溢出来的茶汁的香气，一刻是醉，一生也是醉。就让我向你倒上一杯茶吧，屈膝敬了。敬人生馈我如此善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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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7-8-14 10:4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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